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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礼(马君)

发布日期:2016/7/2 11:15:51  阅读:1388  【字体:
 

     下午一上班,田生就不可抑制地觉得耳朵热烘烘的,起初还只是一点点温热感觉,他就下意识地抓了抓耳朵,没想到,这一抓反而把两侧耳朵都抓热了!热得发烫,并且伴有发胀充血的感觉,让田生很是难受。

“难道又是老娘在念叨我了?”近来越来越迷信的田生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念头。想到这个念头田生心里就难受起来。                              

 

田生妈七十岁的人了,腿脚不便,再也不能象年轻时候那样风风火火地来来去去了。

在田生幼时的记忆里,母亲可是少有的能干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总是在天上还挂着星星的时候就起来干活了,收拾屋子,摸索庄稼地,喂猪喂鸡鸭喂狗猫、侍弄家屋前后各种蔬菜、瓜果、树木等。田生家是村里过得最幸福的,简洁的家里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村里最亮堂的,田里的庄稼也是全村长得最好的,而家里吃的菜、田生嘴里吃的瓜果、零食,每天都能不断变换花样,村里小伙伴个个羡慕得不得了。村里的大人有时也会妒忌地看着小田生,对田生妈耳语说:这个小崽子,不是投靠到你家,早就不知在哪块荒田里做小鬼了!田生妈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充满慈爱地看着憨憨的小田生,对村人轻轻一笑说:可不能这么说,我们田生和我们家有缘。

    原来,田生是一个私生子,生下来十几天就被未婚的亲妈娘家人遗弃在麦田里,早起锄草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冻得奄奄一息的小生命抱回家。从那时起,田生被不能生育的父母精心呵护着,一天天长大。现在,多病的父亲已经去世,一生操劳过度的母亲也早早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田生记得,父亲在临终前紧紧抓着田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好象是拿着一份满意的答卷去见列祖列宗,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离开人世,这让田生既心酸又欣慰。他发誓,一定要接过父亲养家的重担,让吃辛受苦一辈子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大学毕业后,没有任何社会背景的田生为了找工作,在无数次的笔试、面试中碰撞,每一次都是在笔试名列前茅的情况下,却在诡异的面试中败下阵来。毕业几年了,工作还是没有半点着落。随着一次次败北,在县里找份稳定工作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田生的一腔热血慢慢冷却。他困惑,他想挣钱报答母亲的想法就这么难以实现吗?

    母亲是着急的,但是善良的母亲从来不把着急放在脸上,每次田生从县里败北回家,母亲从田生的脸上就知道了答案,但母亲总是非常开心地对他说:怪不得了,今天一早我的耳朵就发热了,我就知道我儿今天要回家来呢!田生看到母亲房间里新摆放的香炉,知道母亲其实比他自已还要揪心,但是母亲却从来不在田生面前表露出一点点忧虑,这让田生心里更加酸楚。

 

机遇出现是在毕业第四年的秋天,田生听说邻县招考公务员,病急乱投医的田生想着:去碰碰运气吧!身经百战的田生这回学聪明了,他报考了一个清水衙门的岗位,竞争不激烈。过程还是一样的几步格式,不同的是,这样的岗位少了好多“富二代”、“官二代”的参与,他田生显得游刃有余。接到录用单位的通知,他多少有些缓不过神来,愣了半天才想起赶紧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母亲也是欢天喜地,在她看来,儿子终于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她可以跟着儿子过上好日子了。

    舒心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母亲的双膝关节炎开始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严重到不能走路,生活不能自理。田生那个急啊!心里像被刀挖一样的痛。他想到向组织部门打请调报告,调回本县工作,好方便照顾瘫痪的母亲。报告打出去,石沉大海。田生的心里像是背上了沉重的石头,每天心事重重,头发也白了不少。单位一个同事大姐,看到整天愁眉苦脸的田生,就想着帮他。好心的大姐想方设法、托了几层关系才间接找到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请人家从中牵线帮忙,为他引荐了田生家乡县里一个单位的负责人,辗转说明了田生的特殊情况,请求将田生调回家乡去工作。

    其实田生根本不懂调动的规则程序,光凭一个单位一把手根本不能将他从别的县里调进来,也许能帮上一点小忙,但是最终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更何况人家和他田生无亲无故,那点小忙可能都不想帮。但是,母亲的病情在急,社会经验不足的田生也无暇顾及那些了。

    田生千恩万谢,当晚就坐班车回了本县去,在那个领导家的门口等了几个小时,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到领导的小车子开到楼下,喝得酒气冲天的领导歪歪扭扭上楼来,看到楼道里站着的田生,吓了一跳,喝问:谁?!田生也吓得结结巴巴连忙说明了是谁谁介绍来的,想请领导帮忙解决家里的困难云云。胖嘟嘟的领导斜着眼睛看着田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今天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白天上班再说!接着,顾自开门、进门、重重地关上门,重新把楼道里的黑暗和寂静扔给田生。

     第二天,一头困惑的田生回到班上,经过大姐委婉的指点,田生明白了,空着两只手上人家家里去是不礼貌的,“哪怕是水果,你也要提点啊!中国人是最讲究礼数的你不懂吗?”田生点点头,感觉恍然大悟,并且为自已没学会这点礼仪而惭愧。

    第二次抱着花几百元钱买来的外国水果再次站在领导家门外的时候,田生觉着腰杆硬了好多,手里抱着的水果——那可是他和母亲从来没有吃过的外国进口水果——仿佛也变成了幸运的筹码,能给他田生带来好运,让他心想事成……

领导家的门铃被他摁响,里面传出保姆的问声,他压抑着清了清嗓子,报上了自已和牵线朋友的名字。里面有人小声说:田生?不认识……门迟迟不开,田生不知所措,只能继续抱着水果在楼道里站着。等到半夜,楼道里又弥漫着一股酒味,田生往后一看,原来要找的人才回来!照例带着浑身的酒气。这回领导没有用上次不屑的眼神看他,而是用紧皱的双眉打击了田生半张着的嘴,将他精心准备的求助语言狠狠地打散,打回到肚子里。他田生就这样在含糊不清的“我、我”中看着领导开门、关门,门关上了,他嘴里的“我”字还没有接上下文。

 

 

田生拖着沉重的腿和沉重的心情回了家,母亲坐在灯下等着他,问:宝儿,没见着人领导? 田生硬挤出一丝笑说:妈,吃水果,这是儿子买给你吃的,进口的!

    第二天,回到单位上班,沮丧的田生把第二次见领导的经过告诉了好心的大姐。大姐提议,既然家门进不了,那就直接到班上找他。“不过,到了人家单位,总不能大包小包带上水果吧!不要笑死人啊?”田生困惑地问。大姐将声音变成耳语:“你去市里最好的超市买购物卡,放口袋里,不是不显眼了吗?!”田生眼睛一亮,顿觉又一次开了窍。他随即再次告假……

为了求人调动工作,田生不断请假,单位领导也对他皱眉,田生厚着脸皮视而不见——他飞速坐班车到市里,按照大姐的指示,狠狠心一下子买了五千元的购物卡,差不多用光了他工资卡上的余额。

次日,他一早来到领导办公室,在要到门口的时候,他按照大姐的意思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那个牵线的介绍人,恭敬而谦卑地请他即时电话一下领导,算是给他一张名片,拿着这张名片,可能会得到接见。果然,等到他进到领导办公室的时候,X长的手机还没有放下来。放下手机,领导对他说: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但是目前我们单位不空编,没法解决你的编制问题。所以,你的困难,我也爱莫能助啊!这是田生听到的领导说得最多的话。并且,他分明看到X长那张胖脸上有一些温和的色彩,和晚上呵斥他的那个黑影有些对不上。他心里生了一些感动,一下子原谅了今天和蔼了许多的领导。

    “可是,领导,无论怎样请您都要帮帮我这个小老乡呀!我家里的情况确实特殊得很呢!”对领导有了一点好感,田生心里的排斥感便少了一些,他轻松地把自已精心准备的求助表述说了出来。领导听了后,又想了半天,说,这样吧,既然某某介绍过来的,我也不能不考虑一下他的面子。你回去先上班,你的事情再说。就这样吧,我今天还有个会。

     领导说到这里,不由田生如何反应,就挥挥手下了逐客令。领导一恢复威严,田生刚刚培养起来的一点自信瞬间又被瓦解,他想到裤口袋里装着的那五千元购物卡,那一叠厚厚的购物卡不时被他悄悄用手摁一下,确信一直是在的,他要把它们安全送到领导手上,否则不小心弄丢了,他可要把肠子恨烂的。所以,看到领导要动腿之前,他飞快掏裤口袋,拿出购物卡,送到领导面前,说:“这是我孝敬您的心意,请您一定收下。”领导一看这架势,沉下脸来,呵斥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田生吓得不轻,伸出的手缩不回去,他没有预想到这一幕,所以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他只知道随着领导的不停呵斥,他不停地往门口退,直到领导“咣”地关上门离开,他才醒过来似的把那厚厚的卡又塞进口袋。

 

 

 回到自已单位,已快中午了,田生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坐在那里愣愣的。领导不收礼,他买那么多购物卡,把一年的积蓄全用光了,拿什么钱给母亲治病呢?还有,领导一生气,自已的事情不是要黄了吗?他觉得自已错看了领导,领导其实是很清廉的一个人呀!

    下午上班的时候,田生立刻把最新进展告诉了大姐,大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说:“你那四年大学是怎么念的?人家领导可能会直接受下你送的礼啊?假如有人请你吃饭,你是不是也要假意推辞一番啊?人家是大领导,推辞的态度要表现得格外坚决一些吧!”田生急得满头大汗,说:“我是坚决要给他的,你没看到他那副坚决不肯收的态度呀!” “你有脑子啊?他坚决不收,你还是要表示坚决给啊!你把卡扔他桌上就跑出去,他一个领导,还能追着你满楼跑啊?!”田生又一次茅塞顿开,他承认,社会大学里远远有比他那四年书多得多的知识含量!

    他连晚又赶回家,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去领导办公室,把那滚烫的购物卡送出去!次日,他早早来到领导办公室门外,正好碰到打扫卫生的临时工把领导办公室的门打开,打扫屋子,整理文件,烧开水,田生灵机一动,趁机蹩进去,临时工惊异地问他是谁,他耍了个滑头,说是领导老家的亲戚。临时工对他客气起来,让他坐下等,说领导要迟一些来,昨晚上市局来人,领导陪客喝多了,上班早不了。田生横下心来坐下等,他对自己说:今天不把那礼送出去,他就对不起母亲!

     等到快十点的时候,满面红光的X长终于上班了,田生早在他进门之前就迅速地站到门口,躬着腰,堆上笑,阿谀地说:领导好!

    领导喷着酒气,刚要呵斥他,田生不等他的话出口,飞速掏出购物卡,又飞速扔到领导的办公桌上,然后飞速逃出领导的办公室,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在田生逃出领导办公室门口两步距离的时候,田生又折回头,飞速将领导办公室的门带上,关门的同时他大胆抬起眼睛瞄了一下领导,他看到领导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书,将他扔在桌上的购物卡夹进书里,又将书放回抽屉。

    重新走到街上,田生的脚步和心情一样轻松而愉快。他从容地在县城逛荡,盘算着用工资卡上不多的余钱给母亲买一点好吃的。他想象着,也许从此他和母亲的日子会好过起来。

 

 

在极度焦燥中等了两个月后,田生终于等来了一个自称是X长亲戚的来电。电话里“X长”几个字,让田生神经质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恍如做梦一样听完电话里那个中年妇女急切而神秘的声音,第二天一大早又梦游一般根据电话里提示,赶到家乡县城一处偏僻的绿地公园一角。田生不禁疑惑:难道传达工作调动的消息要到这样一个环境?这倒象是在搞情报接头工作了。就在这时,一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妇女狐疑而警惕地向他慢慢走来,让田生搞特务工作的错觉越发浓烈。没有等到他开口询问,妇女却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几乎同时,田生的手机也鸣叫了起来。听到田生身上的手机响应了后,妇女一言不发,迅整收起手机,又迅速从袖宠里抽出一样东西,在走过田生身旁时迅速塞进田生手里,然后飞快走远。整个过程之迅捷让田生忘记了工作调动的牵挂,而是千真万确承认自已在执行特殊任务,不过,交换的不是情报,而是他上次在X长的办公室里好不容易送出去的一叠卡。

     怀揣着十万个“为什么”,田生第二天回到班上,忍不住把昨天的遭遇向大姐说了,大姐也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她沉思了一下,说过几天,慢慢问问有关知情人。

     过了几天,大姐终于把辗转问来的答案拼接给田生:患有严重高血压的X长在一次酒后摔花了脸,此事引起县纪委注意,进而检查他其他方面的问题。在那个中年妇女约田生的一个星期前,X长顶着一张花脸,被纪委找去谈话……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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