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作情思(王春瑜)
十多年前,我出版过一本散文集《漂泊古今天地间》。作为历史学者,我闭目沉思,神游八极,几千年来的世事沧桑,人物沉浮,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作为一名作家,我国内国外,萍踪万里,屐痕处处;闲来时,禁不住想天涯,思海角,但想得最多的,还是故土高作镇,特别是童年时住过的陆陈庄、蒋王庄、吕老舍南的三家村、大西庄、大卜舍。我常常在梦里回到这些村庄,上学读书,钓长鱼,摸河蚌,采菱角,在晚霞中捉红蜻蜓,看着河岸上盛开的合欢花,坐在水车上赶着老水牛不紧不慢地拉车,把河水戽到田里,灌溉绿油油的秧苗。
高作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一大片古老的土地上。从真实的历史文献记载来看,万历年间的《盐城县志》是现存最早记载盐城地区历史的文献。《县志》上有“高作庵”(近代改称“广福禅院”)的记载。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学者顾炎武编撰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有“高作河”的记载,指的是今高作镇东西流向的一条河。我的外祖母张老太是河西公兴庄南吕家大墩人,生于清同治九年,19岁时嫁给了与她同岁的高作庄后庄的木匠曹嘉坤。外祖母卒于一九五一年腊月十三,这天正是她81岁大寿,全家欢聚一堂,给她拜寿,老人家含笑而逝。
老外婆曾说,她刚嫁来时,高作还未成镇,只有一户人家养马,有一座节孝牌坊(毁于“文革”)。可见,现有高作镇的老街的历史,也就一百多年。我三岁就记事了,犹记四岁时,母亲牵着我的手,去外婆家,先到高作庵拜佛像。我看到金刚、罗汉,威严、凶猛,很害怕。母亲安慰我说,佛爷、菩萨都是保佑我们的。她又到街上买些茶食送给外婆。这时的镇上已很像样,街心条石铺路,店铺林立。卖布的店门面较大,柜台上立着竖匾“石鸿大”,据说是安徽迁来的。事实上,在整个江苏,过去有“无徽不成镇”之说,布店、茶叶店都是徽州人开的。除了“石鸿大”之外,高作后街的中药店“全义堂”,黑匾金字,不仅卖药,还制药。店主姓吕,全家人都很和善。他家是楼房,很宽敞。刘少奇、黄克诚、皮定钧等领导人都曾住过楼上。去年我回故里,才得知“全义堂”已被拆除,叹息良久。
从1942年到1949年,我在高作乡下读完初小、高小,后考入海南中学初中部。1943年,我在蒋王小学参加了抗日儿童团。团长是姚志石(已故),他比我大几岁,身材高大。其父姚文奎,人称姚三爷,急公好义,当上峰北乡民兵队长,不仅维持地方治安,还积极参加宣传演出,“撑湖船”。1946年,他已四十多岁,抛家别子,带头参军,不久任营指导员。1944年,在高作镇北的大村庄西北厢召开的高作区儿童团代表大会上,我当选为区儿童团文娱委员。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儿童团站岗放哨,盘查路单,募捐废铁,动员参军,参加演出。我和二兄春才,妹妹玲英,不论是酷暑还是寒冬,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打花鼓,演小戏,尽心尽力。
我清楚地记得,在吕老舍西南的一个村庄,地近阿拉河,很僻静,新四军三师的枪械所,便设在这里。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被称为中国保尔·柯察金的吴运铎,著有《把一切献给党》,红遍全国。吴老因装手榴弹,不慎爆炸,当场被炸得面目全非,被人急用担架抬到蒋王庄设在王恒德大爷家中的三师诊疗所救治。我亲眼看到他全身都是黑糊糊的,已不能说话。经治疗,并休养多日,他才康复,即又重返战斗岗位。
高作区小队长田中邦,与我家很熟。他身材高大,常扛着一挺轻机枪,走在区小队前面。他是神枪手,当时民谚有“死了王洪章(神枪手,后受伤被日寇所俘,囚于湖垛镇,最后惨遭杀害。游击队突袭日寇据点,抢回其遗体,公祭后安葬),又有田中邦”,可见其影响之大。
高作大地,是燃烧的大地,沸腾的大地,光荣的大地。 (作者系历史学家、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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