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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动地的黄钟大吕

——凌宗吕伏阙上疏记

发布日期:2016/4/11 17:27:53  阅读:1937  【字体:
 

清初康熙年间,盐城县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他正直敢言,为民请命,千里奔波,伏阙上书。他就是我县芦沟镇凌葛庄凌氏家族十世祖凌宗吕先生。说他惊天,因为他舍家破产,不顾身家性命,间关辗转几千里,伏阙上书告御状,惊动了康熙皇帝;说他动地,因为他上疏成功,清圣祖御笔亲批,蠲免了本县一百多万亩荒田的赋税,终止了几万原住民的包赔制度,邻近四邑(高邮、宝应、兴化、泰州)的20万顷荒地均蒙其福,也免除了田赋,“海澨之民,欢声雷动”。几万逃亡各地流离失所的灾民终于返归故里,重建家园。其功莫大焉,彪炳史册;其善莫大焉,存活万民。我以为与负帝蹈海、耿耿孤忠的陆秀夫,与为民请愿、抬棺死谏的海青天,甚至与“甘为人民鼓与呼”的彭老总相比,并不逊色。

凌宗吕(1627-1704),字大吕,生于明朝天启七年,逝于康熙四十三年,邑庠生(秀才),一生经历了明末清初两个朝代,四个皇帝(天启、崇祯、顺治、康熙)。凌氏乃盐邑世家大族,书香门第,明清两代,人材辈出,灿若星河。仅明中期至清初就有贡生(相当于举人)11人,监生1人,其中知县3人,府学、县学教授、教谕、训导6人,州判(市级副职)1人,县丞(县级副职)1人,恩科七品散官1人,以后又有生员(秀才)89人(当中又含贡生9人,监生1人,连前累计贡生为20人,监生2人)。宗吕本人为秀才,四个儿子中三个儿子也是秀才,三个孙子也是秀才,加上他父亲和弟弟两个秀才,正所谓“一门九秀才,一族九世郎官”。家谱中介绍他“幼承家学,既长,不事帖括,工于古文辞,性耿介,不苟言笑,居乡以好义著,人多敬惮之。”从中不难看出这位老先生的两个特点:一是幼承家学,古文功底深厚,但却无心科举。二是为人正直,急公好义,表情严肃,遇事爱争个理,好打抱不平。正是这两个性格特点促成了他舍家破产,冒死上疏的正义之举。这份奏疏被全文保留在树琪堂凌氏宗谱和光绪县志中。康熙皇帝的御批保存在淮安府志及乾隆版、光绪版的盐城县志中。奏疏叙事简洁,说理透彻,铺陈排比,情辞恳切,结构严密,语言优美。

凌氏上疏的原因很简单,奏疏的开头说的明明白白(类似近日之报告的“事由”或新闻的导语):“奏为丁逃田废已久,灾黎无力包赔,仰叩皇恩,敕部查案,特赐蠲豁以苏积困事。”其主题词就是“丁逃田废”、“无力包赔”,“赐蠲豁”。奏疏中说,盐城东滨大海,西连湖泊,为扬州、高邮、宝应诸邑之下流,为众水汇归之处,素称泽国。自康熙七年(1668年)黄河决口夺淮,洪水冲淹,田舍飘没,人民死徙。明清时期,水利难修,水患频仍,鱼米之乡必多鱼鳖之民。《万历志》载:“隆庆以来,庐舍飘没,田沉水底13年”,田舍被淹之后,灾民纷纷逃亡,就食他郡,因而大片土地抛荒,无人耕种,成为“废田”。一年半载,洪水退去以后,部分被淹田地又逐步出水,乃至干涸。这时皇朝政府每年冬天就会委派地方官员踏勘田亩,统计这些被淹后又出水田地及逃亡之人口,这项工作被称之为“报涸”。康熙年间,数次遭遇洪水,数百万亩水田被淹,几万人逃离家园,丁逃田废现象屡次发生,积重难返。康熙十八年(1679年)盐城知县冯昱在遭灾淹田之内查出无主版荒永废田地9984764分(约一百万亩)逃故人丁39570丁。“丁”乃成年应缴赋税之人口,加上未成丁的儿童及老弱,逃亡总数应远远大于此数。数万人逃亡,百万亩土地抛荒,这数字够惊人的,建湖县刚解放时耕地也不过104万亩。报涸以后就要征收赋税了,这就是“升科”。皇朝政府的政策倒也是人性化的,“令民耕垦,三年之后起征”,让你白种三年,然后再征税。但是这些灾民一旦逃亡,远走他乡以后,根本就不想回来或无法回来,再说“田虽涸而仍荒,野徒青而尽草”,重新开荒种地,诚非易事,导致这百万亩土地连年抛荒。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天道亢旱,湖河断流,数百万亩淹地全部涸出。”可惜这些田地“积淹年久,畚插难施(畚,运肥的筐;插,挖泥的锹。)”,哪有人来此耕作呢?因而继续抛荒。越荒越难开垦,越不开垦越荒,进入了天长日久的恶性循环。

这些连年抛荒的“废田”一旦逐级上报以后,就成了官府征收赋税的依据,而且不待三年,“涸出即行起征”,没有人与你核对三年、二年之期。可是向谁征收呢?逃亡之人,无处可找;在家之丁,插翅难逃,结果就是谁在家谁倒霉,连坐包赔其他逃亡人丁荒废田地的赋税,结果正如宗吕公在奏疏中所说的那样:灾民“自己名下已报升科之涸田尚多剜肉,何力包赔无主荒废之田?”税收是皇朝的命脉,有关邦本,应征之数,一毫也不能少,因此奏疏上有“责现在之户代为包赔,徒使株累牵连,无辜敲扑,空毙死于杖下”的泣血之言。平心而论,考诸史志,这盐城的地方官也确实难当。这种田废丁逃的现象早在晚明的隆庆年间就屡屡发生,万历初年,盐城知县杨瑞云在县志序言中感慨道:“于时鱼鳖之民方患苦洪水,鸿雁之夫半流入他郡,……”《万历志·户口》中又云:“洪水频仍,流民就食他郡,百堵皆空。”老百姓像大雁一样飞走了,向谁征税呢?以至他在《盐渎感事》中说:“村落遗空室,征求日叩关;署中樽酒绿,哪得破愁颜?”村落中留下的是一座座空空如也的破房子,人都外出逃荒了。可是上级派来征收赋税的官吏却每天都来叩关催逼,衙署中虽有美酒盈樽,可是哪能解除得了我满面的愁颜呢?撇开阶级立场不谈,瞧,这个县长当的也够愁眉苦脸、灰头土脸的了吧?常人眼中光宗耀祖、风光无限的堂堂七品知县原来是这般模样。在赋税面前,知县的日子不好过,普通农民、灾民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唐代诗人杜荀鹤吟道“纵是深山更深处,亦应无计避征徭。”与宗吕先生同时代的明末清初盐城平民诗人吴嘉纪更是诵得直白:“输尽瓮中麦,税完不受责。肌肤保一朝,肠胃苦三夕。”不交税皮肉受苦,交了税只好饿肚皮,比樽中还盛有美酒的知县苦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万历七年到康熙三十一年,经历了两个王朝,岁月流逝了一百多年,但旧时生产力水平低下,统治阶级又抱残守缺,闭关锁国(明清两朝均曾长期实施海禁,严禁海外贸易),动辄以天朝上国自居,不肯改良,不肯开放,不肯引进古代的西方科技,因而广大农民只好在这个“水灾被淹,丁逃田废,报涸升科”的怪圈中苟延残喘。只是到了康熙年间,人口增加,水灾更多,矛盾凸显,这个痼疾越来越重,以至积重难返。统治集团与老百姓的利益博弈是不动刀枪的战争,是一个“田鸡要命蛇要饱”的两难命题。所以说,凌宗吕这次上疏虽是为民请命,义正辞严,实质上是与虎谋皮,公开与皇朝政府唱对台戏,真正包含了极大的政治风险,一旦问罪,轻则身陷囹圄,重则身首异处,死无葬生之地了。也只有这个“性情耿介,居乡好义,人多敬惮之”的凌宗吕老先生肯干这档子傻事了。

目睹灾民流离失所,饿殍载道的惨状,出于正直士大夫的良知和担当,大吕公积极统计受灾情况,力言请蠲请赈,设法救荒,又应当时的知县之请,至沙沟、安丰、大冈三镇抚恤饥黎,温言劝勉,不使逃窜离散。更变产千金以为及时周济之用,随即查明饥口,施粥施银拯救灾荒。尽管如此,还是有大批灾民四处逃散,就食他郡。冬勘升科之日,各级官员也曾向皇朝请命免征,然而上报户部后,户部就是不批,将各级地方官的奏章束之高阁,来了一个冷处理。

了解内情后,凌宗吕夜不能寐,食不甘味,长吁短叹,万般无奈下终于拍案而起,舍家破产,又凑得千金,亲自到北京向皇帝上疏。无论古今,这确实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他虽是秀才,但一介布衣,无官无职,实在没有上疏的资格,甭说上朝面君,就是道府亦难见着。再说山长水阔,路途遥远,前程未卜。这毕竟是越级上访“告御状”,让皇朝政府割肉,弄得不好,就会带来杀身之祸。这时,他想到了在京工作过的顺治戊戌科榜眼孙一致以及江湖隐士、南明中书舍人、书法家、诗人、康熙皇帝征召不肯出仕的乡贤宋曹,只有得到他们的帮助,才能将奏疏上达。第一次没有成功,宗吕先生并未灰心,找准了合适的渠道,又第二次上疏,终获成功,奏疏送到了康熙皇帝的御案上。

奏疏的写作时间为康熙31年十月(1692年),宗吕公时年已66岁,以残年衰躯,三千里驱驰,风霜雨雪,不辞劳苦,实在令人感动。京城米贵,所费不赀,知其不可而强为之,必定常遭白眼之讥,多有冷言之讽,为民请命,仗义执言,实在令人钦敬。

更加令人动容的是,清圣祖康熙皇帝不愧为一代有道明君,外御沙俄入侵,收复失地,战功赫赫,内平三藩,荡平宇内。更能体察民瘼,蠲免赋税,使民休养生息。正如宗吕公在奏疏中所说:“救灾黎于一日,固邦本于百世。”正是康熙皇帝的远见卓识,才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康乾盛世,民生安定,四海升平,经济繁荣,国家富强。不久以后,康熙皇帝即批准了这道奏疏。皇上特谕曰:“粮从地出,地为水浸,若征钱粮,则于民甚苦,其命免征。”爱民如子的皇帝还真是有。接下来,便是“海澨之民,欢声雷动。”光绪志载:“康熙33年豁除缺额人户13421丁”,更早许多年的乾隆志则载云:“康熙36517日奉特旨,这盐城等五州县有水田亩钱粮地丁漕米俱照该督抚所题蠲免,仍俟水涸开垦,再行起征,钦此。”获知皇朝政府“蠲免赋税,永不加征”后,盐城逃亡人口“闻信归籍,始得安堵力田。”淮安府的另外四县即高邮、宝应、兴化、泰州的二十万顷“均蒙其福”,得获蠲免田赋。

豁免13421丁田赋银是个什么概念呢?《光绪县志·田赋》康熙33年条下载,“实存当差人户64006丁,实征丁银10323两一钱,”人均征银为0.1613两,免除13421丁的田赋银,皇朝政府就要少收入白花花的银子2164两五钱六分,占全县财政收入的21%。须知七品知县的年俸银只有303钱,相当于71个知县的年薪呢。康熙帝这种实事求是的作风,在他的后世子孙中亦得到了很好的传承。雍正、乾隆两朝面对灾情都曾多次免征滨河淹地的赋税。例如《乾隆志》载:“乾隆二年,特恩永豁盐城县滨河民田钱粮2540388厘。是年1215日奉上谕,朕闻江南、阜宁二县有滨河田地3051顷,淹涸靡定,从前有司经理不善,误报水涸升科。究竟荒多熟少,小民纳赋甚为艰难,以至累年积欠未清,甚可轸念。着该督抚即行查确,将此3051顷应征之钱粮4400余两悉心豁免,其从前未完之旧欠一并赦免,俾闾阎永无赔累之苦,昭朕爱养黎元之至意。钦此”大清皇上的这些恩典与凌宗吕的奋力抗争应该有直接的关系,堪称“流风遗韵,泽被后世”。

康熙帝实在是高明英明。是蓄水养鱼,还是竭泽而渔?是养鸡生蛋还是杀鸡取卵?明智的康熙皇帝毅然选择了前者。在使灾民大批回归,休养生息,将永废之田逐年开垦的同时,也逐步获得了稳定的税源,实在是双赢的妙招。这一措施为清初的社会稳定以及后来雍正、乾隆两朝的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宗吕公,字大吕。闲来考据,“大吕”二字本古音乐12律中六阴律的第四律。历来“黄钟大吕”并称,乃铿锵激越之声,喻庄严正大之文辞。凌大吕,这位风流儒雅的古代士绅,这位数万灾民的“黄钟大吕”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舍家破产,仗义疏财,不畏艰险,冒死请命,以庄严正大之文辞,写出了那个时代最美的奏疏,奏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成为几代人敬仰的榜样,“民命之请,不出于疆臣,而成于一介布衣,”凌公实在是当之无愧的“盐城好人”,愿大吕公的精神永垂人间!

 

                     建湖县第二中学 教师 徐杰范

                             2016年1月22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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