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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秦庄遇敌记(黄石奇)

发布日期:2012/8/19 8:15:40  阅读:2769  【字体:
 

 

1941724日,鲁艺二队师生在北秦庄突围,迄今已50个寒暑了。但当时突围的壮烈场面,特别是丘乐平同志牺牲前后的情况,现在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永不能忘。

 

我是普通班学员,便随第二队行动。723日,我们第二队离开湖垛附近的村庄,向东南方向出发。因中途隔了一条较宽的河,又只找到一条渡船,过河的时间较长,又是雨后,田埂小路泥泞难行,所以深夜才到达北秦庄。到后即在一个祠堂里休息。大家都很疲乏,简单地吃过饭后,我们学员便到屋里随便打地铺入睡,有的很快睡熟。因敌情紧张,有的则未睡着,开始我也未睡着,深夜很静,隐约地听见西北方向有枪声和什么机器发动声,便和身边同志说了一下,但认为这是在反“扫荡”战斗中,我们与敌人交插穿行,常有的事,带队同志自会安排侦察,后来渐渐听不清了,又怕影响别人睡觉,也不便再多说话,自己也很疲乏,不一会便也睡着了。

 

次日拂晓,我从梦中被叫醒,急忙起身和同志们一起集合排队,由许晴带领配有步枪的战斗班在前面带队,紧挨着的是女同志,她们每个人身后,都安排一个男同志,以便照顾,我被排在女同志前队行列中,紧挨战斗班后面。丘东平和孟波在队伍中部和后面带领学员。

 

队伍很快整好,即由许晴带领,出北秦庄后向东南过了一座较大的桥,走不远又过了一座小桥后,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因是水网地带,不但大小河汊交织,而且又都是田埂小路,只能单人行走, 200多人的队伍拉得很长,又是大雾,队伍首尾不能相顾,大家只好一个人挨着一个人前进。

 

当晨雾开始消散,我们前队走到北秦庄东南一条河岸边时,我看见许晴在前面猛转身向后挥动着手臂,同时像撕破了喉咙一样的大喊:“同志们!有敌人!向后!……”

 

在许晴嘶哑喊声中,我即看到日寇已上了河岸,手中端着枪,摆成了弧形阵势,向我们凶猛地扑来。一时间,敌人的三八式步枪子弹声和掷弹筒声,我们战斗班的老式步枪声和手榴弹声,夹杂着敌人的吼叫和我们同志的怒骂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这时大雾已渐散,但面前却呈现了一片昏黄景象。

 

当我看见许晴转身大喊和敌人扑来时,也和其他同志一起向后突围,跑不几步,我前面的季慧就跌倒了,我刚弯腰拉她还未拉起来时,我又被身后的人挤跌到埂下面的稻田里了。我从稻田泥水中爬起来一看,有很多人也被挤倒或下稻田,向后方奔跑。这时稻棵已高,田里又泥水陷脚,行动困难,大家都是跌跌撞撞地跑着。我也跌了几跤。当我从稻田里站起来转身向后看时,有的同志已中弹倒下了,战斗班有的仍拿着步枪向敌人还击。敌人虽疯狂,但行动则比较笨拙,跑起来比我们同志慢。

 

当我们跑到从北秦庄出来经过的一座小桥边时,敌人已用炮火封锁了桥口,阻止我们退路。一些没有战斗经验的青年学员,便陷入极度的惊恐之中,有的竟不知所措了。就在此紧急关头,丘东平从桥那边冒着炮火,冲到桥头,挺立在大家面前,伸出右臂,手中挥动着手枪,以命令的口气,急促地大喊:

 

“冲过去!冲过去!快冲过去呀!……”

 

这时有些学员冲过了桥。但后面仍有些人,不敢再向前冲,甚至发出惊叫。

 

丘东平生气了,严肃地向这些学员大声喊:“不许懦弱!革命的战士要勇敢!勇敢啊……”

 

就这样,又有很多人冲上了桥,一直向桥西边冲过去了。这时我也冲上了桥。

 

敌人的嗥叫声,越来越近,枪炮声更密了,情况更紧急了,于是我使劲向他喊:

 

“丘主任,你……”但我的话还未说完,一发炮弹又落到我和丘东平身边不远,他也顾不上回答我,仍站在原地更急促而连续的向尚未冲上桥的学员大喊:“快冲!快冲呀……”手臂更加快地摆动,指挥大家突围。

 

我冲过桥,便闪到桥西一座砖墙小土地庙后,恰在此时,一发炮弹打中了西南墙角,猛不防我便被炮弹打碎的砖块飞出冲跌倒了。这时敌人追击更近,炮火又进一步封锁了北秦庄前面那座较大的桥,阻截我们的退路。未冲过大桥的人,有的跳进河里泅水突围,有的伏到稻田中隐蔽。我因不会游水,也伏到稻田里。

 

过了一段时间,枪声和喊杀声,渐渐稀下来了,接着便听见田边小路上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这是敌人追上来,但并未发现我们在稻田里隐蔽着,紧接着除更清楚地听见日寇叽哩哇啦的乱叫外,又听见稻田里有人蹬水的声音和喊叫声:“快快出来呢,皇军大大优待的。”这是万恶的汉奸,下稻田搜索我们同志的无耻行为,同时还听见敌人向稻田里射击的枪声。

 

这时我不敢再移动身体了,便轻轻地仰脸朝上,把身体尽量向稻田泥水里隐蔽,只露出眼、鼻和嘴,连耳朵都埋入泥水中,并把身边稻稞拉到身上掩盖,以防敌人搜索到附近时发现。极度紧张阶段已暂时过去,总算是暂得安静一下了。心里却在想,今天也可能就被敌人打死在这稻田里了,同时想到我们的同志不知死伤多少,尤其挂念丘东平和许晴两人,不知情况如何,百感交集,心情难过。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估计敌人可能已撤退了,便抬起头向四周张望,果然已看不见敌人,田边小路上有群众走动,于是便走出稻田,问群众日本鬼子向哪个方向走了。群众说,仍是向东南方向,回到河边上他们的汽艇开走了。于是,我便请群众用小船把我送过河,向西走寻找我们同志。

 

我一个人刚走不远,便遇见鲁艺的朗静同志,便两人同路。走不远到了一个村庄(黄泥沟)后小路上,遇到一位住村工作的女干部(当时不认识,解放后在北京见面时,才知道是沈尹同志),她问我们是不是鲁艺突围出来的?我们两人齐声说是的。她听后便低沉、悲痛地说:“在村前牺牲一位同志,可能是你们鲁艺的。”我们即随她进村,在村前场边田埂上看见了尸体,朗静走在前面,辨认后便惊呼:“呵……是丘主任……”这时我猛地一阵难过,不禁泪水盈眶了。这个村在北秦庄西,虽相距不远,但已离开北秦庄东南面的战场了,便问是怎样死在这里的?群众说:“这位同志跑到这里后,还站在田埂上向东边看,就被子弹打中了。”住村女同志(沈尹)说:“人已冲出北秦庄炮火激烈区了,但他仍然站在田埂上向北秦庄瞭望,被子弹击中头部倒下了,可能是被敌人从望远镜里发现而被打死的。”当时我和朗静便请住村干部和群众看好遗体,继续向西走找我们的队伍。

 

我们走不多远到了一个村子(张庄),便遇见了突围出来的盂波、王学冉、陈友仁、张惊人和丘东平的夫人辛文等同志。大家互谈情况后,孟波即安排陈友仁带群众用一条小船,去搬丘东平遗体,让我会同地方干部在村里找木匠临时赶做棺材。

 

在我看着木匠做棺材时,想起从早晨开始发生的情况,不知多少朝夕相处的同志已牺牲不能再见面了,尤其是丘东平,为了大家,不顾个人,从本来容易安全撤退的后队,冲向前队指挥大家突围,以致中弹,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人世间还能有比这更感人的事情吗?……想到这里,我不仅再也忍不住热泪直流,而且失声痛哭了。这时正在做棺材的木匠师傅问我:“同志,这死的是你什么人呀?”我说:“是我的老师。”于是村里一些看做棺材的人,议论开来了。他们说,你们共产党、新四军,可真是好呵,不但对我们老百姓好,当官的和当兵的也亲呀。国民党军队,哪有这样呀!

 

等到棺材做好,我和木匠师傅及群众把棺材抬到村前我们同志集合的一个小祠堂门前一块小广场上后,我即进屋向孟波报告,看见孟波和王学冉等正在劝慰辛文。这时她已不再哭泣,只是两眼直怔怔的,一句话也不说。当听到外面有人进来说遗体运到了,于是她从屋里踉跄地纵身一跳,扑到院中,大叫一声:“东——平!”然后,便昏厥过去了。这时几个人便马上扶起照顾她,我便到门外照顾装殓遗体。当把丘东平遗体放入棺材后,我又最后瞻仰了他的遗容,他是头部被击中的,伤口较小。这时血已洗净,他好像是因从早晨指挥同志们突围,太紧张、太劳累,到现在才得到安静睡熟了一样——安祥地躺在那里休息了。

 

在装殓好丘东平遗体后,大家都肃立在棺材旁,由孟波主持,开了一个很简单但是极为肃穆、悲痛的追悼会后,又由王学冉和另外一个同志,仍请当地群众,用一条小船,把丘东平遗体运到张庄东南一块草地上安葬。——从此,我们便和丘东平同志永别了。

 

摘自《黄克诚与苏北抗日根据地》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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